我的双眼轻轻睁开。
纯白无暇的光芒将无穷睡梦中的我唤醒。
——这是天堂吗?
窸窣的风抚过我的双耳,从我的脸庞将体温窃去。
天堂.....不该如此寒冷吧?
仰躺着的我,撑着沉重的躯干坐了起来,开始环顾四周。
冰雪如洁净的绢布铺在大地上,无云的天空像是被洗褪了色。两者的界线已经模糊不可见。
我似乎已无法感受到周围的事物,只觉得自己如同漂浮在一个纯白的、无边无际的空间里,连自己的存在也在变淡。
但仍旧袭来的阵阵寒意告诉我,我的所见所感即是真实。
我在这寒冷中回过神来,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开始整理思绪。
我是“许珀里翁”上的乘员。那是一台巨型载具——或者说是一座移动城市才对。我从出生到现在的生活大多都是在这座城市中度过的。
不久前“许珀里翁”进行了短暂的停泊休整,我的工作是和同伴在城外勘探这片冰原上的矿物——燃晶。它形似水晶,但可以如同煤炭一般持久地燃烧,是可以为整座移动城提供运转能量的宝贵资源。
冰原时常会刮起连树木都可以连根吹飞的暴风雪。而我的勘探小队,则不幸地与突如其来的它撞了个正着。在那场灾难里,我拼命地抓紧固定钉,不料一个被吹飞的板条箱猛击了我的头部......
——我先前的记忆就在此定格。
我环顾四周,自己的背包丢掉了,同伴也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散落了一地的破碎木板和各种杂物。回望天空,黎明的光才刚刚刺破惨白的天空,无法带来丝毫的温暖。我还记得遇难前还是下午——这也就意味着我已经昏迷了至少一夜了。
寒气瞬间穿透我厚实的棉衣,直至我的骨髓——许珀里翁停泊的时间,最长也不过一天。没能及时返回的人都会被视为死在了外面。这也就意味着,我早已经被永远地抛弃在这片银色的荒原里了。
想到这里,我冷笑一声,静静地坐在了雪地上,点燃了随身带着的香烟——其实只包含少量的劣质烟草,更多的是充数的香料。也许是从死里逃生后再次被宣判死刑的绝望感给我带来了过大的冲击,此时此刻我反而感到无比的平静。
呛人的烟使我剧烈地咳嗽,沙哑的声音划破了冰原的死寂,却连一片雪花也无法震动。随着精神的麻醉剂从肺部深入神经深处,我的思绪再一次运转了起来。
我们的勘探小队确实发现了储量不少的燃晶矿。如果我的同伴能够活着回到许珀里翁,把矿脉的情报带回去的话,那么开采队伍马上就会开始行动,而许珀里翁便不会继续前进,最多三天。
我尚不知道我被暴风雪推出去了多远。仅凭我一个人,一双腿,和身上不多的物资,能在三天之内逆着风的方向走回家吗?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了。与其静待死亡,不如尝试寻找那微乎其微的生还的可能。
动手吧。我从身边找到了一块宽而平整的木板,用腰上用于抵抗强风的固定绳将它牢牢地绑起来,拖在身后,并祈祷能用上它来携带上一些散落的物资。看来运气很好,就在不远处我发现了一小箱幸存下来的压缩口粮,还有小半瓶掩在雪里的,冻得开始结晶的威士忌。
我就这样开始向风吹来的方向,也就是西北方一步步走去。雪花轻轻触摸我的肌肤,我的双脚在地上踏出细雪窸窣的摩擦声,留下一个个脚印。绑在身后的木板很快便将它们抹去,拖沓出冗长的痕迹,犹如在洁白的纸张上轻轻划过一笔。
我一刻不停地前进着——正如同那座移动城从未停止前进。我想起自我儿时记事起,就听见大人们就常说,许珀里翁是过去的人用血与泪建起的。它要始终追逐着太阳,前往美好而崇高的地方。
移动城里的人们,出生,死去,日复一日地劳作着。可曾有人知道那美好的终点在何处,又是什么模样?我只知道我奔波一生,只是为移动城寻找燃料——可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的我自己,又何尝不就是那庞大机器的燃料呢?
我走着,想着,悲叹着,直到视野中千篇一律的纯白,逐渐被点上了些微的鲜红。随着我的诧异而好奇的步伐,那抹鲜红变得越来越近。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我,内心不由得颤抖起来。
那是一个人,确切地说,一具尸体。我认得他,他是我们勘探队里负责搬运燃晶样本的那个人。固定绳末端的尖钉被无情的风从地里拔起,恰巧刺入了他的颈部。透亮的水晶在他身边散落了一地,他那可怜的脸颊早已失去血色,变得惨白。可是他的手仍然紧紧攥着一枚水晶——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没有放弃任务。
命运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也许只要一厘米的偏差,那尖钉就不会要了他的命。也许伟大的理想遥不可及,但如今我活在这里,不正是最伟大的奇迹吗?
我灌了一口威士忌,向我的朋友默默地致敬。
“这杯敬你,我的朋友,安心地走吧。”
我将剩下的最后一点酒,洒在了他的身旁。
血液混着冰晶与烈酒,在冰原上开出了鲜艳的彼岸花。
......
有了那位朋友的燃晶,便可以融化出雪水,饮用水便有了着落;要知道一块巴掌大小的燃晶便可以烧一整天,取暖过夜也自不成问题。加上我所携带的充足的口粮,应当可以在三天内赶回许珀里翁了。
——我正这么想着。“呼——,呼——”空灵而可怖的声音突然开始在远处回荡。我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是冰原的怒号,是死亡的噩兆,是夺去我无数同伴性命的暴风雪。第二次暴风雪,竟来得出乎意料地快。
风刮得愈发猛烈,我又要经历一场恶战了。
......